（二）
黄昏笼罩的街头，没有几个行人，街道之上安静如初，只有隐隐约约地水滴落地声，好像在循环不息地回响着。
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他双手抱着湿透了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凛冽的朔风呼呼地吹着，可他却似乎没有感到寒冷，因为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颤抖。更不是因为害怕而颤抖，他是因为懊悔，是因为忏愧。为什么当时自己就没有阻止他们去那种危险的地方呢？要是他们没有去，他们就不会被抓住。要是他们没有去，那赫利也用不着死！也许现在确实是没有办法可以医治妹妹的疾病，可是也不能确定以后没有吧！可要是死了那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啊！你这个笨蛋！
从暗河里爬起来的萨兰又回到了他遇见这三个笨蛋的地方，他觉得如果莫斯那个家伙还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也是会回到这个地方的。
可是披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等到了天色完全暗淡了下来，那个家伙依旧是没有出现，不知道他到底是成功跑出来了，还是也被抓住了。
没有办法在等下去的萨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就样一句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的向家的放心走去。一路上不在意一切，也不管一切，撞到了行人也头都不回的向前走去。
而被沾上了一身臭水的路人也不敢去打理他，也许那时一个疯子呢。可没有人愿意去招惹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啊。
慢慢的，萨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前，他失神的抬起头来，看见了自己的家中淡淡透出的烛光，眼角不禁便涌出了酸楚的泪水，他现在就像赶紧大哭一场，发泄自己所有的情感。
突然小屋中传出了一阵桌椅撞击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那个他十分熟悉的叫喊声：“你们要干什么！啊！”
那是一个响亮的巴掌，隔着木门萨兰也清楚的听见了。
“他妈的！臭丫头，居然敢咬我！不想活了？”
“呵呵，杰拉尔，这小姑娘脾气挺硬的。”
“哈！硬？我看你一会儿还硬不硬！”
说完又是两声响亮的巴掌声，伴随一阵凄厉的惨叫。愣在原地的萨兰，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愤怒慢慢充满了他的身体。他青紫的眼睛中泛起了红色的血丝，犹如一只狂暴雄狮的怒吼，一阵狂荡在他的胸口炸开了来。
萨兰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他一脚踹开了破损的木门，大声的怒吼着，向在房间里对着他最重要的人施暴的两个家伙冲了去。
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冲进房门来，这个骑士便也完全没有防备，只是看着浑身是伤的取乐工具开心的大笑着。
萨兰激红了眼，一看见满身是伤的莎娜，犹如一颗核弹在胸口炸开了一般，血气奔腾着涌进了大脑，此时的萨兰不在乎一切的东西，他整个人的意识都在疯狂的嘶喊着一个词语，那就是“你们给我去死啊！”
萨那疯狂的冲了上去，一把抱着一个骑士的头，活像一头没有感情的野兽，疯狂地撕扯着那么骑士的头发。
被撕扯着头的骑士疼得嗷嗷大叫，疯狂的晃动着身体，挥舞着手臂，想要把这个疯子从身上给拽下来，可是那东西却死死地抱着自己，手脚并用，还加上牙齿地撕咬着自己的头发。
这个骑士一下便慌了，好像自己在和什么未知残暴地野兽作战一般，他到死也不会知道现在正疯狂攻击着他的不过是一名羸弱的少年罢了。
“杰克！你再干嘛啊！快来帮我啊！”独自应付不来，他便赶紧大喊着同伴名字，让他快来帮助自己。
“啊？啊！！！”同样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的另外一人，从一开始便愣在原地，知道同伴的呼唤。他赶紧伸手去抓那个疯狂的东西，用力把他从同伴的身上拉扯了下拉。
可他没有料到，这个东西立刻转变了攻击的对象，两只尖瘦的手立刻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十足手指甲一下子便深深陷入了手臂上的肌肤，一阵鲜血喷涌而出。而那个可怕的小东西却没有就此罢休，他扭过脖子来，一口咬住了骑士的手臂，一阵酸酸甜甜地味道便涌入了萨兰的口中，沿着他的嘴角低落了下来。
“啊啊啊！！”感受到一阵剧痛袭来，那名骑士疯狂的甩动着手臂，就像那些突然看见蟑螂爬上了自己胳膊的小姑娘一般，不知所措又尖叫万分。
这时承受不住那强大的离心作用，萨兰被那个骑士狠狠地摔在了一旁的墙壁上，一股眩晕感立刻冲上了他的头脑，眼前的景象也慢慢的模糊了起来。
萨兰感觉喉咙里涌上来了一阵腥甜味，他深切的知道这个味道，他感觉自己的肺好像在刚刚那猛烈的撞击中被撕裂，胸腔一阵阵的剧痛。
“这他妈什么东西啊？”之前被萨兰撕扯着头发的骑士小心的触碰着剧痛阵阵的头皮，突然他的脸色一变，整个人的愤怒都爆发出来了，他看着手中散落着的头发，不禁怒吼道：“我要杀了他！老子的头发啊！！！”
而另外一名骑士则看着自己鲜血淋淋的手臂，不禁有些胆寒，又抬头看了看被自己摔倒了一边去的那个东西，他发红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走进，噙着鲜血的嘴角隐约有些微微上翘，让人极其不安，“微微，杰拉尔。我们还是快走吧，看样子不对啊。”
“走！？老子要弄死他！”杰拉尔愤怒的拔出了长剑，直指缩在墙角的萨兰，“我要让他给老子的头发陪葬！”
“喂喂！你怎么把剑给**了！要是被骑士长知道就完蛋了！”那个叫杰克的家伙，看着杰拉尔拔出了自己的配剑，不禁慌张了起来。
“哼！那又怎么样，总之我就是要让他死！”一边怒吼着，杰拉尔举着长剑一步一步的向萨兰靠近，扭曲的脸庞上写满了他的愤怒。
“我不管你了！”说完这个叫做杰克的骑士转身便跑出房间，打算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而杰拉尔却无动于衷依旧举着剑向他走近。
“呵呵！你刚刚不是很厉害吗？起来啊！和我打啊！你这个怪物准备受死吧！”杰拉尔狂笑着举剑向无法动弹的萨兰刺来。
在这一瞬间，萨兰忽然有些内疚了起来，因为他突然记起来自己和赫利的约定。
可能我没法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了，真的很抱歉。
迷迷糊糊的萨兰突然很想哭，他不明白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是这样，也不明白他们的命运为什么是这样，老天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你要来夺走我的东西！夺走我的生活！夺走我的朋友！夺走本属于我的一切！
少年的内心疯狂的嘶吼着，可他的表面却十分的平静，他忽然想起来赫利，那个时候那家伙也是这样的啊，原来他当时的心情就是这样的啊。
剑锋一寸寸的接近，萨兰便一寸寸的接近死亡，在这一个瞬间他是第一次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他什么都不怕，但就是心中有无法抹去的愧疚。
一是对无法实现约定的愧疚，二是对无法永远保护她的愧疚。也许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实现了吧。
萨兰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死神的拥抱，就像那时平淡笑着的赫利一般。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还未完成约定便就要死去。
“快跑啊！萨兰！”忽然少女的一声尖叫让他从死神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莎娜正死死地抱着那家伙的大腿，拼命地阻止着他地前进。
“莎娜？”
“你快跑啊！萨兰！”
“什么东西？你这臭小鬼给我滚到一边上去！”杰拉尔狂叫，一脚向莎娜踹了过去。重重地一脚把莎娜踢进了一旁凌乱的杂物堆里。
“莎娜！你这个混蛋！”萨兰有些目眩，可刚要起身反抗，却脚一下软，“咣当”一声又摔倒在了原地。
“等一会儿再收拾你！”杰拉尔不小心咬破了嘴角，一丝腥味瞬间点燃了他的味蕾，膨胀的内心中掀起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杀意。
“老子今天本来只是想来找点乐子的，可你这个臭小鬼偏偏要来找死！”杰拉尔的面扭曲着，好像同时有好几个人的脸混合在一起，随时变化着，无比狰狞。他慢慢伸出舌头，舔了舔噙在嘴角的鲜血，如同感受到了杀戮的**，突然狂笑道：“你要死！老子就满足你！”
杰拉尔猛地举剑向萨兰刺去，他知道这次完了，已经没有人能够救他。
在这个世界上他所认识的人都死了，都因为他自己死了。爸爸妈妈是这样，拉伊马兰是这样，赫利也是这样，现在连莎娜也是…
这一刻，萨兰忽然有些厌恶起了自己，是不是只要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那其他的所有人就都能够幸福了？是不是只要我马上死去了，那其他所有人就都不会再失去什么了？是不是我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我的存在就是灾祸？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不如就此死去算了，反正我活着就会给别人带去痛苦吧。
少年忽然扬起了胸膛，闭上了眼睛，准备用身体去迎接锋利剑刃，坦然的面对死亡。他也打算去看看了，看看过去长辈曽提到死亡，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蜂鸣声，尖锐而刺耳。随即便是铁剑跌落在地上“咣当”声。
“你！你是什么人？！”
“呵呵，路见不平的路人。”
少年愣了愣，久久没有等到利剑刺穿胸膛的剧痛感袭卷全身。他慢慢的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大叔，他蓄着凌乱的长发，皮肤棕黑，满脸胡子拉碴，穿一身泛黄的布衣，还披着破落不堪像是从船帆上扒下的帆布披风。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竟敢！…”杰拉尔扭了扭自己红肿的手腕，发觉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对手。他本打算露出自己的名号来吓住对方，可刚一开口，杰拉尔却被对方手中的长剑给吓傻了，“喂…你的剑不是？”
那是一把十分普通的长剑，几乎是每一个地方的骑手团都会给他们的骑士配备的长剑，甚至连杰拉尔他自己都拥有一把同样的长剑。
“你杀了杰克！”看着剑身上沾染着的血迹，杰拉尔终于明白，慢慢地一丝恐惧感袭上了他的心头，有些颤颤巍巍地说道：“你居然杀了骑士团的骑士，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这个，我还是稍稍有些了解的。”大叔无所谓地笑着，慢慢地用手抹去了沾在剑刃上已经开始发黑的血迹，“但是又有谁会知道呢？”
说完，杰拉尔的眼前便是银光一闪，利刃切断了他大脑和神经相连的反射弧，在没有感受到痛苦的一瞬间，他便一命呜呼了。
“噗通“一声，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便仰面倒下了。
“嘛，真是的。”他无奈的耸了耸肩，说着就往门外走去，一边走着，突然回过头来，带着一脸和善地笑容说道：“对了，小鬼，这里已经住不下去了，要不要跟大叔一起来呀？”
看着圆不隆冬的人头在地上滚着，被吓傻了的萨兰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从那时的开始，萨兰的人生就开始出现转变了。
“大叔到底是什么人呀？”
“不是都说了，是一个路见不平的路人吗？”
“路人会这么厉害的剑术吗？”
“大概吧。”
“那大叔会教我怎么用剑吗？”
“我会教你怎么用贱，恩，大概吧。哈哈。”
“大叔在笑什么？”
“你以后就会知道了，那你告诉大叔，你为什么想学剑术。”
“我想保护莎娜…还是赫利的妹妹。”
“是吗？可剑是用来杀人的，它保护不了别人。”
“但是…只要我会用剑了，别人就不能欺负莎娜了。”
“莎娜？就是那个女孩？”
“恩…”
“你喜欢她？”
“恩…我喜欢她。”
“是吗？那你就可要好好地跟着大叔学习啊，成为一个厉害的剑客。”
“诶？为什么？”
“你自己就明白的吧，因为这个世界并不想看起来的那么祥和啊…”
“大叔你…到底是什么人？”
“…恩，大概算是一个杀手。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杀手？”
“你很不适合走上这么一条路呢。小鬼，你还是赶紧带着你的小姑娘到别处去吧。大叔我呢也得赶紧赶到下一个城市去了。”
“不！大叔，我也要跟着你！我也要成为一个杀手！”
“你？…这是当着的？”
“当着！”
“呵呵…真是一个不怕死的小鬼呢。”
“我不怕死！”
“看来你还不明白什么是杀手呢。嘛，算了，要跟着我，那就来吧。这条路上多几个伴，也是有意思的呢。”
在离开这座小镇的那天，天气十分阴沉，萨兰从船帆布里扯出了一块，揉吧揉吧便把它改在头上，默然地穿进了人群。
流动地人群慢慢地向广场上聚集，因为今天是处死死刑犯的日子，所有广场上一早便挤满了看热闹的小镇居民，人声鼎沸之中，萨兰低着头，视线阴沉地看着搭建在广场中央高耸起的行刑台，三根突立的木桩垂下了一个已经有些发黑绳圈，那是用六匝绳编制而成的，专门用于绞刑，已放在犯人在剧烈地挣扎中使绳索断裂。
行刑台上跪着三个矮小的身影，他们都被穿着黑衣的强壮侍卫按着，用白色的麻袋套着脑袋。
这时空气中忽然划过了一阵寒流，萨那感觉浑身一颤。原来是行刑官缓缓地走上了高台，他轻轻地挥了挥手，那几个大汉便摘下了套在那三人的头上的口袋。
“呀…!”
台下的居民一看到那三人样子，便纷纷惊呼了起来。
“好惨啊…被打成这样子。”有些人小声的议论着。
“看样子他们还是些小孩子吧…”
“哎呀，真是可怜…”
“快别说了，你们知不知道，那三个小鬼是闯进了贵族区偷东西被抓住了，你们还给帮他们说话，要是被听见了会被当做同伙的哦！”
“真的呀…他们也真是不怕死呢。”
那三个家伙满脸是伤，红肿，青紫，血斑，全部都挂在脸上。扭曲的鼻梁深深的凹进了脸颊，浮肿地嘴唇似乎已经合不起来了，浑浊的口水便沿着嘴角缓缓地流了出来。
萨兰忍耐着浑身的愤怒，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这时他们三人已经被挂上了麻绳，站在了高台的边缘，面对着整个广场的居民。萨兰死死地盯着最左边的那个小胖子，可现在他却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他的模样了。他完全被打的变了形，甚至是比当初萨兰遇见他的时候看上去胖了两倍，大概是因为整个人都肿了起来吧。
萨兰很想哭，却只能忍着，不能让眼泪花花地流下。因为他都是因为自己，他们才会在大牢里受到那么多虐待，可他们却始终保护着自己，甚至到了最后要用生命来守护自己的安全。
这让年少的萨兰很难接受，为什么老天爷要让这样的人死去？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从贵族那里偷了东西？我不明白！我们的生活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忽然少年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远远站在高台之上的赫利正一直的瞧着这边，不知道是不是他看见了自己。
萨兰赶紧把盖在头上的帆布拿了下来，露出一张噙着泪水的脸蛋，远远地向着他望去。
这时不远处的小胖子缓缓地点了点头，红肿的脸上露出一丝十分欣然的笑容。一丝晶莹的泪水沿着脸颊，慢慢的流了下来。
突然站在三人身后的侍卫猛地上前，一脚踢在他们的背上，腾空而起的三人很快就被套在脖子上的绳索给拉住，挂在了空中，绳结迅速地收缩，死死地勒住了他们的脖子，在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下，三个年轻的生命，便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了。而随着消失地便是另一个少年的感情。
萨兰默默地抹去了眼泪，在人群的惊呼声中慢慢地拉起了帆布，遮挡着自己的脸庞，忽然这一瞬间，一丝冷漠划过了他的眼睛，那如同独狼一般的尖锐的眼神慢慢掩盖了那无助地泪眼，他低着头，慢慢离开了人群。
“萨兰啊，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有些人要得到幸福，那有些人就要失去生命…”
少年离开了这座令他感到悲伤小镇。可似乎离它越远，悲伤却愈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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